散文:雪小禪| 花為媒· 花好月圓✿✿⊱╮
四時長憶 惜君如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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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為媒
文:雪小禪
圖片:my_soulwax
「花好月圓」真是個俗詞,帶著塵世的歡喜。 《花為媒》就有這樣的效果。
小時候,外婆總領我去參加婚禮,對聯的橫批無一例外是“花好月圓”,灑金的紅紙,金色的字,透著喜慶與熱鬧。新娘子一身紅衣,新郎官穿了中山服,那陪嫁的被子是老被面,上面也是燙金的「花好月圓」。我真喜歡上面的藍孔雀和纏枝蓮,熱鬧俗氣中透出塵世的好。
之前我也跟著外婆在鄉下看過戲,以河北梆子居多,而且是折子戲。
看的第一部整齣的戲就是《花為媒》。
還太小,十歲左右,電視尚少,但我家有,是父親親自存的。我父親是江湖科學家,從少年到老年一直陶醉在科學中,這一點有我每個月支付當當幾百塊的書費為證明。他那些書我看不懂,從愛因斯坦《相對論》到霍金《果殼中的宇宙》。總之,因了愛科學的父親,年少時我們家有了一台黑白電視機,那裡放過一齣戲,滿院子的人都來看。
這齣戲,就是新鳳霞的《花為媒》。
當然我尚不知它是評劇,那時我對戲劇一無所知。只覺得好聽,有種世俗的簡單,不雕琢,珠圓玉潤,有小家碧玉之風。鄰居家有個孩子在戲班裡唱報花名,才十三四歲,唱起來居然亦有風韻:
春季花開萬物生,
花紅葉綠草青青,
桃花艷,李花濃,杏花茂盛,
撲人面的楊柳飛滿城啊…
那真是經典,但新鳳霞唱得最好。伶人之中,我喜歡新鳳霞,天生的賢惠長相,一看就敦厚。開始沒有文化,後來居然成了大家,無論是繪畫(師從齊白石)還是寫書,均是上成。喜歡上吳祖光之後直接就說:“我喜歡上你了,怎麼辦?”
那時她只是一個沒有太多文化的戲子,而吳祖光是有名才子,這樣的結合當然遭到非議,但最後終究花好月圓,如同新鳳霞的《花為媒》,歷經波折終成眷屬。
《花為媒》中的張五可是個可愛的小姐,自戀到對菱花誇自己漂亮。冒名頂替的賈俊英對她一見鍾情,兩個俊男靚女夾著一個阮媽,其實是才子佳人的喜劇。阮媽說:「去,去,你蹲到假山石後去。」他不肯去,抱怨:「相親哪有蹲著的道理?」阮媽說:「相親都蹲著。」實實是笑死人。
可憐飄逸的賈俊英為表哥王俊卿委屈了這半日,但臨走得五可姑娘玫瑰一朵倒也值得──人在花下死,做鬼亦風流。我喜歡戲劇的這種可愛,才子佳人戲裡,大多男女全是一見鍾情,因為日常生活幾乎沒有見面的機會。 《花為媒》還以花為媒,到《遊園驚夢》就直接暗度陳倉了,更直接,更赤裸。
洞房中,張五可見李月娥,心中誇讚:
只見她的頭髮怎麼那麼黑?
梳妝怎麼那麼秀?
兩鬢蓬鬆光溜溜,何用桂花油?
高綾鳳纂不前又不後,有個名兒叫仙人髻。
銀絲線穿珠鳳在鬢邊戴,
明晃晃起路來顫悠,
顫顫悠悠恰似金雞亂點頭。芙
蓉面,眉如遠山秀,杏核眼靈性兒透,
她的鼻樑骨兒高,相襯著櫻桃小口,
牙似玉,唇如朱,不薄也不厚,
耳戴著八寶點翠叫的什麼赤金鉤。
上身穿的本是紅繡衫,拓金邊又把雲子扣,
周圍是萬字不到頭,還有獅子解帶滾繡球。
內套小襯衫,她的袖口有點瘦;
她整了整妝,抬了一抬手,稍微一用勁,透了一透袖;
露出來十指尖如筍,她這腕似白蓮藕…
以為李月娥奇醜無比,比自己差好多,怎麼也是這樣的傾城佳人呢!
這一大段唱比報花名更討俏,非常緊湊,一環套一環,新派的特點半絲沒有浪費,那麼清新,又那麼利索。
但李月娥到底在我心中不如張五可,張五可的自戀透著少女的可愛:
頭上的青絲髮烏光閃耀,
插一枝紅玫瑰,緊緊壓著鬢梢,
面似芙蓉眉如新月耳如元寶,
鼻如懸膽齒如編貝我這口似櫻桃。
水靈靈一雙杏眼似笑非笑,
翠耳環戴兩邊臨風就擺搖。
上身穿蘇州繡靠身小襖,緊裹著這一掐楊柳細腰。
八幅裙腰間繫珠圍翠繞,輕移步慢轉身裙帶飄飄。
對菱花仔細照我樣樣都好,真好像九天仙女下雲霄…
她都以為自己是仙女下凡啦,呵呵,真有一種俗豔的張狂,但也可愛,世俗的好透出了它的本真。
李月娥終於為愛情不計後果,趁父親外出聯合母親把自己先送上門。張五可到了之後以為晚了一步,「刷」就掀起蓋頭往裡衝,完全不顧自己是大家閨秀,後花園私定終身後就有足夠的勇氣搶回心愛的人。
這齣戲和《鳳還巢》有類似的地方,最後都皆大歡喜。雖然當時錯中錯,到最後物歸原主。但《花為媒》是兩對才子佳人,《鳳還巢》處理得更妙,一對醜男女充當了陪襯,故事就更好看更戲劇。
但我仍然喜歡《花為媒》,喜歡新派那溫婉動人的唱腔。
評劇起緣於河北,較之梆子,更顯百姓家的似水流年,更貼心,更動人。
《花為媒》用評劇演繹最恰當。張愛玲早年形容評劇是蹦蹦戲,說有一種親近的可愛,她喜歡去戲園子看評劇,大概覺得現實的真切。
當時演王俊卿和賈俊英的男子倒也還英俊,相對於王俊卿,賈俊英別有一番風流。相對於李月娥,張五可顯得活潑俏麗。阮媽這個角色也是必須的,當年趙麗蓉還瘦,可是傻愣愣的勁兒已經有了,現在看來,仍然是經典。
記得去年有了一個立體收音機,巧的是,隨便扭了一個台就是戲劇,第一天晚上就聽到了《花為媒》。我傳簡訊給喜歡評劇的朋友說我正聽他喜歡的《花為媒》呢,他不謙虛地說他會唱全本的《花為媒》。後來果然聽他唱過,也果然好。
喜歡《花為媒》的人,心態平和,在生活中亦是願意這樣花好月圓吧。
從前我一直覺得花好月圓俗,但現在我才知,花好月圓,那才是人生的美妙夢想──原來歲月靜好居然是俗氣的。
我但願沉溺在這俗氣中,不能自拔。
我相信藝術絕對不是還原生活,而是演了一場最好看的戲。花好月圓的事情哪有那麼多?大多時候我們活得雞零狗碎,到處充滿了千瘡百孔。
所以,我真願意看這齣喜慶的《花為媒》,真願意在戲中花好月圓——在我稍顯凋零的年紀,在這薄薄的有些霧的深冬裡。
圖文摘自:禪園聽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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