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文:雪小禪| 龍套✿✿⊱╮
四時長憶 惜君如常
有趣| 有情 | 有光
龍套
文:雪小禪
圖片:my_soulwax
龍套的人生多寡味呢?
一生都在角兒的陰影裡。站在那裡,不發一言,繞場一下,呆呆地站著。像個木頭人。
是必須出場的幾個人。作用只是為了烘托角兒的亮度,增加他的高度,襯託他的威儀。
龍套越多,場面越大。只負責搖旗吶喊,手中常拿著門槍旗、紅門旗、飛虎旗,或風旗、水旗、火旗、雲牌…
不過是眨眼而過,舞動一番,然後安靜了,或是旁邊站著,或是下了場。
有上場幾分鐘的,折十幾個跟頭,走十幾個旋子,得幾個好,下去了。有始終站著一個小時的,一言不發。聽著角兒在那裡唱念做打,好聲一片……沒一個是給他的。也得站著。
那是他的命。
有不認命的,拼了命的練,加上天分,成了角兒。想起跑龍套那會,也是覺得勢孤。
誰願意跑龍套呢?
都不得已。沒那個角兒的命,只好跑…
怎麼也得活吧?吃了戲子這碗飯,得上台呀。站在那裡,不是沒有千迴百轉吧……還得讓戲班老闆罵:你以為跑龍套容易嗎?跑不好,換你!有淚?
你自己藏肚子裡吧。
兵卒、夫役……小零碎的東西。
只嚷一聲:來了!“有!”“啊!”“噢……”
……
連配角都還有兩句唱,那跑龍套的,誰記得住?也許還能記住丫鬟的樣子,可是,誰記得給小姐提燈的女子?傻傻地站在兩邊,眼睛死魚一樣,連動也不動。
想想是悲哀的。
戲台上跑龍套尚混飯吃。生活中跑了龍套,永遠和生活不沾邊,最生活的最低層,蹭著生活的邊緣。誰也沒注意到他,誰也不會關心他──他死他活,是他一個人的事。
人微言輕。
連父母都輕視他──學習不上進,大學當然也考不上。個性又懦弱,當然不會有女生喜歡。拖到半生才結婚,讓媳婦管得透不過氣,孩子生下來又不爭氣,在街上擺了小攤,賺不了幾個錢。誰也不會幫他。從來沒有人看得起他過,不被重視……妻子和人私奔了,孩子離了家再也沒有回來。早早死了,很快就被人忘記——
他叫什麼?誰知道他叫什麼——
一輩子跑龍套,在生活邊上,在人生邊。淒慘到悲涼。
寫書立傳,當然是寫角兒。少年時如何吃苦,如何讓知已相中。力捧到紅。跑龍套的少年,吃苦幾乎一樣多。多數時候,命不好,連二路都演不了,站在台上,看著台上的觀眾沸騰,他心裡不是不嫉妒──嫉妒習慣了,終於麻木。
他看到的都是角兒的光彩奪目,何嘗想到個中心酸?
因為一輩子都在人生邊上,有時,整齣戲龍套在官員後面一直站著不動,所以也叫「文堂」。龍套扮演的角色流動性很大,一會兒演士兵,一會兒演太監……有時,一個人演五六個人。
台下的人照樣看不出,只顧把掌聲給了角兒…
有多寡味,就有多寂寞。
父親的一個朋友跑了一輩子龍套。老了還在跑,他倒也自得:沒有我們這些跑龍套的,哪有角的光芒?
那倒也是。
除了《夜奔》這類戲,有幾齣戲不需要跑龍套的呢?少了他們,台上就寡味,就無趣,就生動——那黃沙滾滾,那人仰馬翻,那旌旗招展,如何表現得出呀?
看《白蛇傳》水漫金山那場,除了白素貞和小青,幾乎全是跑龍套的。上來打了個昏天黑地,蝦兵蟹將,幾十人在台上紛戰著,彷彿見了波光粼粼中的一場惡戰。
也曾見演穆桂英的在台上與敵方交戰踢花槍,她身上功夫真好,一個踢六個人或四個人的槍。踢準了,滿場的好,可是,落地了,人們會說,那丟槍的是誰?
真不負責。
而真懂戲的人說,那丟槍的人,功夫也差不到哪裡去。每天練丟槍,一丟幾千次…
聽得人心酸。戲真無情,角兒就角兒,跑龍套就是跑龍套的。命也。
周星馳在《喜劇之王》中演繹著跑龍套的心酸。一次次讓人打死,跌打滾趴。終成正果。有幾個人可以有周星施的幸運呢?多數時候,不得不跑龍套…
不跑龍套,幹嘛去呢?因為幹別的,大概生計都成問題。跑龍套,至少可以解決溫飽。
也曾惡狠狠地在動盪年代過足癮。文革時期,那些生了歹心的跑龍套的,一腳踩下去——我讓你風光,我讓你是角兒!
把一生的蔑視和仇恨全撒了出來,掛在角兒牌子上的鉛還不夠沉,於是,再加。真揚眉呀,真吐氣呀——
你不要以為人性有多善良,更多時候,遇到外因,露出的猙獰面目,可以讓人魂飛魄散。
劉德華曾是跑龍套的。他說:“我第一次見週潤發時,他對我顯擺他亮閃閃的勞力士手錶,他說,你看看。我就看著那表,心想怎麼超級巨星講這個。他告訴我,你只要拼命工作,以後也會有。”
由於週潤發很高,劉德華只好跑到化妝間找高跟鞋,希望看上去高一些,結果找到一雙三寸多高的鞋,以為這次準行了,沒想到他一進攝影棚就扭傷腳……
讀到此,不由心酸。以前對劉德華好感甚少。現在,心裡全是欽佩。老百姓的話是: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。蓋叫天舊居「燕南寄廬」的客廳名字叫「百忍堂」。
不忍,不付出,一輩子只可能是跑龍套的。雖然忍了,努力了,也可能還是跑龍套的,可是,總要比一輩子傻著不會嘗試一下要強吧?
那龍套人生,畢竟是忒淒惶了呀。
圖文摘自:禪園聽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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