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文:雪小禪|不再✿✿⊱╮
四時長憶 惜君如常
有趣| 有情 | 有光
不再
文字:雪小禪
圖:iwakura shiori
所有光陰,終將不再。
好光陰,壞光陰,終將花凋花謝,在海上隨風飄去,一片片,無蹤影。有多少人還會記得呢?
記得看《海上花》,看到沈小紅和王蓮生生氣不吃飯,哭。到後來王蓮生走了,一切結束了。連生氣都是好的了。
還記得接過她的電話,問她在幹嘛?
她說,毀掉過去呀。
過去如何毀?
她說,一個上午,都在剪那些合影,他和她的合照。也曾相愛過,也曾在一起甜蜜的纏綿。後來,他變心了。一次次。
於是,她不要了。連過去的記憶。一張張地剪。我想,剪的時候也是心碎的吧?那時她多年輕,黑黑的長髮,依在他身邊,黑白的照片,彌足珍貴。可是,她不要,都不要了。
剪完燒掉,沖進馬桶。轟隆隆,一聲,一切都過去了──真的過去了嗎?舊痕還在,硬硬的傷。愛情最傷人,她記得那氣息那氣場。
但哪有不變?
十六歲,我和一個女子在花樹下,她叫華,我們好得似一個人,相約一起過一生。十六歲,也真是單純,以為兩個人好就可以一輩子。
哪能一輩子呢?
那時是好友,大了再在一起,未免讓人說閒話,有同性戀嫌疑不說,自己都覺得煩了吧。
有一次鬧了小彆扭,三幾天不說話。我只覺得心中空空如也,飯也難以下嚥,好像她是唯一世界。明知思君苦,努力加餐飯,我哪裡吃得?
只覺得天昏地暗。從小我是用情極真的女子,對待女友尚如此。疼她又討厭她,心裡說,她再不跟我講話,我此生不再理她了。
可我沒有堅持下來。
她第四日出現在我家門口,我只叫了一聲「華」便與她抱頭痛哭,後悔得腸子都青了。吵過後,兩個人倒好得一團泥似的,什麼都不分。她家裡早餐給她帶的炸包子,裡面夾上雞蛋和土豆,香得不行。她遞給我吃,我說:我不吃。她說:你吃。隔了多年,我依舊記得。
她有大橘紅的毛衣,手編的,那時是唯一的,非常流行。那時她家裡有錢,父親搞建築。我記得那大橘紅的毛衣,洋氣又時髦。
但我並非為大紅毛衣與她好,世上的好根本說不出。
我還記得春節我們兩個一起騎車去公路騎車,大年初一,空空蕩蕩,只有我和她。我長得瘦而高,她玲瓏精緻,但我喜歡她的精緻,有一種空靈的美麗。
正月裡,她用電烙鐵為我燙瀏海,頭髮嗞嗞地響著,有焦糊味。我卻歡喜焦糊味,心跳著,她挨得我極近,有好聞的體香。我想叫她一聲姐,又覺得實在是委屈。她也自己燙,我們兩個看著鏡子裡的人,不像真的。
那年我十六,她十七。後來我看張愛玲說一生中兩次大哭,居然不是為了死爹死娘,而是有一次十歲為一個男人,還有一次是為好友炎櫻。炎櫻與她在香港讀大學,有一次沒有等她就一個人回上海了,她大哭,好像死了一樣。
我想起她有一次做早操沒有和我站在一起,讓我孤零零地站在最後一排——因為我瘦高,只能站最後一排。但那天她生了氣,和我鬧彆扭,於是讓我一個人站在最後一排。回到教室我就放聲大哭了,誰勸也不行。
那場大哭我至今記得,我都覺得又好笑又純粹──以後再也沒有那麼哭過了。
其實我寫起來惻惻輕怨脈脈情思,但我的光陰卻是晴天落白雨,白駒過隙,很快就過來了。
再見時她有了兩個孩子,細眉細目地笑著。我喜歡看她的笑,像菩薩,端然有喜悅。她仍然那麼痛我,為我尋治胃病的偏方,但我的心思已經極少講給她聽。
因為很多人很多事情,過去了就永遠不再來,她只活在我的十六歲,那年的因緣,只能說給一個人聽。
圖文摘自:禪園聽雪
文章網址:https://smile89098.pixnet.net/blog/post/57623038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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